永平府的溃兵营地有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
伤兵营。
这里是营地里最安静的地方。
也是最绝望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稠的气味挥之不去。
是草药的苦涩、脓血的腥甜与某种腐烂气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丘福就是在这股味道中醒来的。
他缓缓睁开眼皮粘连的睫毛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分开。
映入眼帘的是破旧的帐篷顶。
上面有一个拳头大的破洞灰蒙蒙的天光从洞口泄下来像一束凝固的尘埃。
几只黑头苍蝇在那光柱里盘旋发出“嗡嗡”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咳……咳咳咳!” 旁边的铺位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紧接着是“噗”的一声闷响。
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被咳在了肮脏的地面上。
没人理会。
也没人转头去看。
所有人都已经麻木了。
每天都有人这样咳着咳着就没了声息每天也都有几具僵硬的尸体被悄无声息地拖出去。
丘福试着动了动身体左肩立刻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
他低头看去。
肩膀上裹着一层早已看不出原色的麻布上面结着暗红发黑的血痂。
伤口正在腐烂。
一种灼热的痛痒感从皮肉深处传来仿佛有无数只蚂蚁正在里面啃噬着他的骨头。
军医昨天来过。
那老头只是隔着几步路瞥了他一眼便将一包发黄的草药末扔在了他的铺位边上。
“能不能活看你自己的造化。
”军医当时是这么说的。
丘福知道自己的命还硬着。
他从石河谷那个人间血肉磨坊里爬了出来。
身中三箭手刃五名北元鞑子最后被亲兵从尸体堆里扒了出来。
他不该死在这里。
更不该死在自己人的伤兵营里。
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撑着身子一点点地坐了起来。
帐篷里几十个伤兵横七竖八地躺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层死灰。
那是被疼痛折磨出的麻木也是对生死彻底的麻木。
“都……都听说了吗?” 一个断了腿的士兵忽然开了口声音虚弱得像是蚊子叫。
“听说个球。
”旁边一个瞎了只眼的汉子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昨天……昨天城里出了大事!”断腿士兵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病态的亢奋“新来的那位燕王殿下把郭英手底下那帮将军……全砍了!就在帅府门前十几颗脑袋滚了一地!”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丢进了这潭恶臭的死水里。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一个在伙夫营的同乡亲眼看见的!那血把门口的石狮子都给溅红了!” 帐篷里响起一片细微又急促的吸气声。
瞎了只眼的汉子突然冷笑起来:“砍得好!那群狗娘养的!领着咱们打仗没卵用带头逃跑倒是一个比一个快!早就该砍了!” “没错!若不是他们先溃咱们怎么会败得那么惨!” “燕王殿下这是在给咱们出气!” 几个还能说话的伤兵纷纷附和声音里充满了某种快意。
但这份快意没能持续多久。
“出气?做什么梦呢。
”一个半张脸都被烧烂的士兵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破风箱“他那是杀鸡儆猴杀给北平那帮丘八看的跟咱们这些残废有什么关系?” 断腿士兵不服气地反驳:“怎么没关系?王爷昨天还开仓放粮了!让所有人都吃了顿饱饭!我那同乡说是干的白米饭还有肉!大块的猪肉炖白菜!” 他说到“猪肉炖白菜”时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黑暗中帐篷里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们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尝到肉味是什么时候了。
烧伤脸的士兵又是一声冷笑扯动了脸上的疤痕。
“一顿饭就把你们的骨头给收买了?” “用你们那被屎糊住的脑子想想咱们是什么人?是伤兵!是拖累!” “大战在即他燕王养着咱们这些上不了阵的废物做什么?” “我猜啊这顿饱饭就是咱们的断头饭!等他把外头能打仗的都喂饱了下一步就该来收拾咱们了!” 这几句话像一瓢冰水将帐篷里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热气彻底浇灭。
所有人都沉默了。
刚刚还透着一丝生气的眼神瞬间又黯淡下去。
没人反驳。
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烧伤脸说得很有道理。
自古以来败军中的重伤员下场无非两种。
一是发几个铜板的盘缠让你滚蛋自生自灭。
二是为了节省粮食找个坑直接埋了。
从这位燕王殿下昨天砍下十几颗脑袋的狠辣手段来看第二种的可能性似乎更大。
丘福始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靠着潮湿的帐篷壁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一波强过一波的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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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洪武末年我蓝玉屠龙第82章 伤兵的传唤来源 http://www.xmzxsj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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